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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-06-15
今日的工作中，将某些居家小动物的乌龙暂时搁置在了脑后。
楼下的林晓寒刚起油锅，楼上的游曦便听见了动静，快步来到了后厨内，向自己的老板请示今日的工作内容。
林晓寒因为担忧游曦的身体情况，不舍让游曦再多劳累，只是唤游曦去休息一下，但在游曦向屋外转运了叁大桶厨余垃圾后，林晓寒终于妥协，吩咐游曦去菜板处切两个土豆。
只是没料到，这竟是帝国上将首次磨刀霍霍向土豆，浑圆的土豆在菜板上左右突击，行踪鬼魅，常人的眼眸只能捕捉到土豆猛冲时留下的残影，帝国上将今日算是遇见了难得的劲敌。
经历一番激烈的鏖战，游曦将一碟殊形诡状的土豆块递给了自家老板，收获了老板长达半分钟的沉默，最终被打发去了端盘与洗菜的岗位。
明明小饭馆在饭点时的食客众多，初上岗的游曦忙得脚不沾地，瞅见炒锅前的自家老板虽体型纤细，配上素裙时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，但抡起锅铲时却毫不含糊，半米铁锅都颠出了火光，加料翻炒再出锅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，可见是久经饭场的老手。
油亮色佳的菜品带来了满室的扑鼻菜香，勾得游曦都不由咽了咽唾沫，也是许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浓烈的进食欲望了，肚子似乎都不由自主发出了饿嚎。
待客人逐渐离去，林晓寒才有时间开始准备她们自己的餐食，游曦正在养伤，且医生还特地嘱咐了需要给游曦好好补补身子，林晓寒自然是不会含糊，锅前一转便是满桌的嘉肴美馔。
虽说其间有一碟形状不明的土豆块让小景明迟疑了半晌，但在鼓起勇气入口之后，却发现仍是妈妈熟悉的味道，饥肠辘辘的小景明也就放开了肚子。
今日的游曦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拿出军部的闪电进食速度，而是一边观察着老板与小朋友的饭量，再斟酌摄入量的多少。
待同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，游曦才慢慢将桌上的食物逐一光盘，整个用餐期间一字未发，餐后又迅速收拾碗筷前去了后厨。
听着后厨传出的哗哗水声，林晓寒不禁愣神。
就一位饭馆员工而言，游曦的表现不可谓不好，办事积极有眼力见，还知道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不轻易打扰店内原住民的生活。
但林晓寒的脑中却频频想起昔日在帝都别墅时，游曦总会在下班后立马归家，在用餐时讲述今日的军部事宜，虽然运用的是标准的军部汇报模板，但她却总是听得津津有味。
……
有点想念。
明明叁个月前的想法还是“若是能再远远见游曦一面，我就满足了”，然而在游曦真的站在她面前时，却又在悄悄念想更多。
人类真是得寸进尺的贪婪动物。
游曦今日上午才出院，身体还有些乏力不适，林晓寒看出了游曦的疲倦，早早地就嘱咐游曦去歇息，游曦也知晓自己状态不佳，向林晓寒点头示意一下便回屋了。
这头的游曦刚入睡，那头的帮派成员便踩着宵夜的点抵达了饭馆，本是说着好好当面感谢一下游曦，毕竟游曦为飞叶帮争来了这么高的排名，身体还不慎负伤了，不好好感激一波确实说不过去。
然而抵达饭馆后才知晓游曦已经入睡，众人也不恼，放下为游曦购买的诸多谢礼，与林晓寒闲聊一番，抱抱小景明，便又打道回府了，商议着明日再来。
凉夜不鸣，浅星流转，待林晓寒摆放好桌椅，关上饭馆的大门，忙碌的一日便也正式结束了。
兴奋了一整日的小景明此刻已是哈欠连连，林晓寒亲亲宝贝的额头，替景明拆去头上的发饰，稍加洗漱便放方景明前去睡觉了。
这般大的孩子正是处在好睡的年纪，小景明上一秒摸到枕头，下一秒便原地睡去，入睡的速度再次令林晓寒惊叹。
替景明掖掖被子，林晓寒贴着小景明轻轻躺下，却又是辗转良久不得入眠。
店内是熟悉的沉寂，耳边是方景明浅浅的呼吸音，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屋外的黄沙风啸。
游曦现在睡了吗。
林晓寒盯着天花板愣神。
应该早就睡了吧？
调整了一个侧睡的姿势，眼睛却总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瞟去，又是一阵毫无睡意的挣扎，最终以林晓寒的投降告终。
我就起床去上个厕所。
林晓寒如是想，却偷偷拿上了房门后的帷帽。
至静的深夜，任何一丝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，林晓寒屏息踮脚来到游曦门前，只觉做贼心虚，心脏似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。
轻抿口唇，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，然而林晓寒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些许游曦的声音。
游曦怎么了？
林晓寒心下一惊，屏息静听，确定自己听见了房内游曦的不适呻吟，然而游曦的屋内并未明灯，不像是在更换绷带的样子。
所有的胆怯与谨慎都被紧张和忧虑挤跑，林晓寒不多纠结，轻轻推开了游曦的房门，伴随一声陈旧木门的吱嘎声，游曦的呻吟声也更为清晰。
漆黑的屋内只能隐约视物，林晓寒谨慎前行，轻声来到游曦的床旁，模糊看见游曦双眼紧闭，没有面具的遮掩，可见游曦的清秀的眉头紧皱，正满头热汗，不适呻吟着。
是做噩梦了吗？
游曦的不适看得林晓寒揪心，她不明白在这几年里，游曦究竟经历了些什么，为何会变成如今的这番模样，又为何会在夜半辗转呻吟？
缓缓抽出一张纸巾，林晓寒想要为游曦擦去汗滴，然而纸巾还未触碰到游曦的面庞，便蓦地见床上人猛然伸手，在一阵快速的布料摩擦声后，自己的手腕已是被游曦死死握住。
林晓寒被骇得通体一震，隔着乌纱看见了游曦发亮的瞳子。
游曦醒了。
背上逐渐有冷汗冒出，手腕上的巨大力道差点把林晓寒的腕骨捏碎，在这般漆黑的夜里，也能清晰看见游曦眼中闪烁的寒光，林晓寒缩了缩头，轻声张口。
“不好意思，方女士，我……”
“你是来干嘛的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游曦的嗓音低声狠厉，有些吓到林晓寒，林晓寒下意识抬身，想要拉开与游曦间的距离，但身形刚动，便被游曦一扯手腕拽到了床上，天旋地转间，已是被游曦扣住双手死压在身下。
林晓寒尚未来得及说出半句解释，头上的帷帽便一松，被游曦反手一挥丢了出去。
失去乌纱的阻隔，黑夜中游曦的面容也更加清晰了，熟悉的高挺鼻梁与浅眸，看得林晓寒鼻酸，凝神聚气，不愿错过游曦的任何一个表情。
明明方才还尽是冷峻狠厉的神情，却在看清林晓寒面容的刹那消失了，帝国上将的脸上竟也能露出孩子似的彷徨与无措。
游曦缓缓伸出另一只手，轻轻抚上林晓寒的脸侧，发凉的手指抖得不像话，流连过林晓寒的眉骨鼻梁，一路向下，温柔地像是捧着世间至宝。
“……是梦吗？”
游曦颤抖着谨慎开口，言辞间似有哽咽。
“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。”
39.拥抱
至静的夏夜，就连偶尔拂过的流风都消失了，耳边只剩下暧昧呼吸挟带的湿意。
帝国上将的指腹带有常年战斗留下的薄茧，从颧骨到下颌，从眉间到唇瓣，不是如触云雾的丝滑触感，却能在每一次轻抚的间隙震人心弦。
“你上次来看我，还是192天前。”
林晓寒听见身前人轻轻开口，呢喃样的低语，似乎一不留神便会被喘息声盖过。
“我遇见了很像你的人。”
“声音像你，身形像你，小动作也像你。”
“好多次我看向她时，都把她错认成了你。”
“……但她也不完全像你。”
平淡若水的语气，像只是在陈述一些生活中无关痛痒的小事，林晓寒再次望入游曦的隐隐发光的浅眸，长睫之下掩盖的是一片恬然的死寂。
“她比你更外向开朗，她比你更爱笑，她的厨艺更好，会做很多你不会的菜。”
“她有一个孩子，孩子的脸蛋很像你，皱眉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。”
“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的话，应该也是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，如果她俩能见面的话，也许还能成为好朋友。”
游曦低头，埋入林晓寒的颈间，认真抽吸数下，似乎是要将身下人的味道死死刻入脑海。
“……但其实我很担心。”
“如果她的相貌也有几分像你，那我该怎么办？”
平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些微起伏，游曦慢慢松开林晓寒的手腕，与其十指相扣。
“我会忍不住想见她，会在工作的间隙想起她，我会仅仅只是因为她像你，就想办法把她留在我身边，我会将威胁她，恐吓她，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“我会隔绝她全部的人际关系，剥夺她原本的一切自我，让她害怕，痛苦，万念俱灰，直到最后乖乖听话，成为一个提线木偶，彻底变成你的样子。”
“运气好的话，我不会被其他任何人发现，我能像阴冷下水道的老鼠一样，守着永远见不得光的丑行苟活一生。”
“运气不好的话，我的罪行最终被大众发现，游家颜面扫地，母亲彻底对我失望，我会被所有人唾弃，囚禁或是流放。”
“……但你觉得我真的会在意这些吗？”
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，将林晓寒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唤了出来，躯体的麻意一路向上，最终消失于头皮正中，游曦又蹭了蹭林晓寒的耳侧，沉默了良久，才终于再次轻声开口。
“……可是这始终是不对的，不是吗。”
“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情，想得我心烦。”
“所以，如果你不想我对那个无辜的女士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，就多来看看我吧。”
“不用每天都来，你知道的，每个月来个一两次我就很开心了……只要不像这次这样，大半年不来看我。”
“……不然，我并不保证我不会做出些什么极端的事情出来。”
言语间，游曦已经张口含住了林晓寒的耳垂，细密吸吮的途中还会用尖牙轻轻研磨可怜的软肉，原本抚摸林晓寒脸颊的手也逐渐向下，探入了林晓寒轻薄的睡衣。
“要是你恨我就好了，这样至少在你变成厉鬼后能整夜来找我，来吸干我的血气，抽走我的魂魄，我们一直纠缠到死前最后一刻……”
【……】
“你说你在东离城……可是我去了……没有见到你……”
依旧是细碎的喃喃自语，破碎的字词在林晓寒的脑海中回环数圈，才终于组合出明确的句意，在听懂游曦口中的话语后，林晓寒却蓦地一愣，整个僵住了。
她一直都有在关注帝国东线的战况，自然忘不了今年年初的东离战役。
东离城位于东河上流，掌管东河的水资源供给与内河运输，是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地。
帝国上将于巡逻途中突然失踪，上下军部苦寻叁日，最后终于在东离城的敌营中心收到了上将的捷报。
『前线捷报！游曦上将深入敌营，成功生擒敌方驻军中将！！助力我军一举拿下东离城！』
彼时的各大新闻头条无一不在赞颂帝国上将的赫赫之功，却是看得林晓寒胆颤，游曦根本没有带多少士兵与武器，怎就敢一声不吭地深入敌营？但凡途中出现半分差池，那她看见的就该是帝国上将的殉国通报了。
虽说游曦在此事后被元帅勒令禁闭反省了一段时间，但外界对此事整体还是呈赞誉态度，难道游曦冒险前去东离城的原因是……
“游曦，你……嗯！”
左胸骤然一痛，林晓寒本是想将此事询问清楚，但刚一开口，便察觉到游曦移开了膝盖，而后便有一只手从小腹滑入了睡裤中。
【……】
紧密相贴的左胸，只能听见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与喘息，久违的熟悉拥抱，却将人经年的委屈一并冲刷上岸，突如其来情绪将人席卷，霎那间，林晓寒已是泪流满面。
“你要走了吗？”
耳畔传来游曦温柔的闻讯，林晓寒知晓今夜不能久留，脑中的信息过于纷杂凌乱，她需要再理理清楚，才能决策出到底该如何面对游曦，泣不成声时无法作答，只能在游曦的怀中胡乱点头。
得到了怀中人肯定的回答，游曦沉默良久，久到林晓寒都要险些以为游曦已经睡去了，才终于听见游曦低哑着嗓音开口。
“……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？”
林晓寒依旧是含泪点头，豆大的泪珠滴滴落入枕中，湿透了大半枕套，直至游曦的呼吸渐渐平稳了，林晓寒才缓缓将自己从游曦的怀中抽出来，拾起地上的帷帽悄声离去。
步入卫生间整理身上的狼狈，林晓寒被镜中眼目通红、满脸泪痕的人影吓了一跳，对镜舒缓了半晌心绪，林晓寒才终于将泪水给压下去，草草冲洗后返回了卧室。
依旧是一夜难眠。
睁目直至第一缕晨曦敲响门扉，林晓寒才终于从床上坐起，找出一件领口较高的衣物遮掩吻痕，蹑脚行至一楼，打开了店门。
夏令的红日探头甚早，天光破晓，曙色瑰玮，开阔沙土尽头的舒卷霞云，万物仍眠的静谧与若有似无的清风，这是今日的世界赠予难眠者的第一份礼物。
红光撒至人面，将人从混沌中捞出，林晓寒冲壮美的天际怔然凝望，脑中乱麻般的思绪也逐渐清晰。
原来游曦一直都没有忘记她。
原来游曦一直在找她。
原来游曦这几年过得并不好。
回忆起昨夜怀中骨瘦形销的身躯，林晓寒肿胀未消的眼眶又再次模糊了起来，连同前几日格斗擂台上的刺目伤疤一并涌现。
游曦在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？为什么身上会多这么多伤疤？她明明记得在她离开时……游曦都还好好的呀？
那如果她此时与游曦相认，游曦是会原谅她还是怪罪她？
她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，满身罪孽躲到西境，勉强苟且偷生，她又有什么资格回去找游曦？难道又要让游曦成为大众的笑柄吗？
她到底何德何能……能得游曦挂念这么多年……
况且游家的态度呢？游家会允许她这样的一个脏污之人踏入游家吗？她自己倒是无所谓……但是景明呢？景明是游家的骨肉，怎会容许她一届妓子插手养育？游家必然会分开她和景明……
但这可是她怀胎十月，拉扯养育六年的宝宝啊，她亲眼见证宝宝一点一滴长大，孩子早已成为她心中难以拔除的一块肉，又怎么舍得就此割舍？
思绪再次若毛线团般搅和在一起，清泪不由自主划过颜面，踌躇迷茫之时，身后却骤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，林晓寒赶紧一拉帷帽，转身望去，果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。
“老板早。”
颀长挺拔的身形，被一套全新的黑色服装遮了个严实，似乎是刚洗漱完毕便下楼了，额前的刘海仍有些许湿润，缕缕自然垂下，脱口而出的话语似乎带着牙膏的柠檬薄荷味，清爽而动心。
半脸面具也遮盖不住的俊秀容颜，优越的骨架，流畅的颊面，浅粉稍薄的嘴唇，只有林晓寒知道这两片唇瓣能有多好亲。
理智又与情绪开始了激烈拉扯，林晓寒敛声屏息，衔泪愣愣凝望着面前人，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，紧紧拥抱此人的心情在此刻到达了巅峰。
——果然还是好想你。
“现在是要开始准备早餐了吗？”
悦耳到难以置信的嗓音落地，林晓寒隐蔽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根部，深呼吸数下，才勉强压下泪意，冲游曦点点头，抿唇步入后厨，开始了一日的经营。
待小景明被楼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吆喝声吵醒，踩着兔兔拖鞋睡眼朦胧走下楼时，店外的数位顾客都已聊得热火朝天，自己的妈妈正在锅前辛勤工作，而方阿姨穿行于前厅与后厨之间，担任着点餐与上菜的工作。
今日的客人似乎来得格外早，方景明才刚洗漱完毕，便见着乐乐阿姨带着另一堆帮内阿姨抵达了饭馆，有帮主阿姨，洛尔阿姨，甚至连舒月阿姨们都来了。
姨姨们把方阿姨团团围住，似乎是在询问方阿姨的身体情况，方阿姨果然还是那么酷，回了俩字“没事”就又干活去了，方阿姨连干活都这么牛，一口气居然能抬四碗面。
不过洛阿姨是有些不舒服吗？怎么方阿姨给洛阿姨上菜的时候，洛阿姨满头都是汗？似乎是屁股有些不舒服，一副不太敢坐下的样子。
哇塞方阿姨真酷呀……
正当方景明抱着一碗鲜肉小馄饨，偷偷观察认真工作的方阿姨时，店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几声惊呼，方景明含着半块馄饨扭头一看，竟然看见了红霄帮的那个漂亮唐阿姨。
这还是唐阿姨第一次来自家饭馆呢，不过似乎是来找方阿姨的……唐阿姨和方阿姨一起上了一辆漂亮车车！
……阿姨们走掉了，不过方阿姨应该还会回来吧？明天就是聚火节了，想和方阿姨一起玩……哎呀妈妈怎么摔碎了一个碗！我得赶紧去给妈妈帮忙！
小景明拿起汤勺，呼了呼仍有些许烫嘴的热汤，叁两下解决完毕所有小馄饨，便前往后厨与眉飞眼笑的乐乐阿姨一同帮助妈妈干活了。
又是明明小饭馆忙碌的一个早晨呢。
[ 本章完 ]【1】【2】【3】【4】【5】【6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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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下的林晓寒刚起油锅，楼上的游曦便听见了动静，快步来到了后厨内，向自己的老板请示今日的工作内容。
林晓寒因为担忧游曦的身体情况，不舍让游曦再多劳累，只是唤游曦去休息一下，但在游曦向屋外转运了叁大桶厨余垃圾后，林晓寒终于妥协，吩咐游曦去菜板处切两个土豆。
只是没料到，这竟是帝国上将首次磨刀霍霍向土豆，浑圆的土豆在菜板上左右突击，行踪鬼魅，常人的眼眸只能捕捉到土豆猛冲时留下的残影，帝国上将今日算是遇见了难得的劲敌。
经历一番激烈的鏖战，游曦将一碟殊形诡状的土豆块递给了自家老板，收获了老板长达半分钟的沉默，最终被打发去了端盘与洗菜的岗位。
明明小饭馆在饭点时的食客众多，初上岗的游曦忙得脚不沾地，瞅见炒锅前的自家老板虽体型纤细，配上素裙时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，但抡起锅铲时却毫不含糊，半米铁锅都颠出了火光，加料翻炒再出锅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，可见是久经饭场的老手。
油亮色佳的菜品带来了满室的扑鼻菜香，勾得游曦都不由咽了咽唾沫，也是许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浓烈的进食欲望了，肚子似乎都不由自主发出了饿嚎。
待客人逐渐离去，林晓寒才有时间开始准备她们自己的餐食，游曦正在养伤，且医生还特地嘱咐了需要给游曦好好补补身子，林晓寒自然是不会含糊，锅前一转便是满桌的嘉肴美馔。
虽说其间有一碟形状不明的土豆块让小景明迟疑了半晌，但在鼓起勇气入口之后，却发现仍是妈妈熟悉的味道，饥肠辘辘的小景明也就放开了肚子。
今日的游曦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拿出军部的闪电进食速度，而是一边观察着老板与小朋友的饭量，再斟酌摄入量的多少。
待同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，游曦才慢慢将桌上的食物逐一光盘，整个用餐期间一字未发，餐后又迅速收拾碗筷前去了后厨。
听着后厨传出的哗哗水声，林晓寒不禁愣神。
就一位饭馆员工而言，游曦的表现不可谓不好，办事积极有眼力见，还知道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不轻易打扰店内原住民的生活。
但林晓寒的脑中却频频想起昔日在帝都别墅时，游曦总会在下班后立马归家，在用餐时讲述今日的军部事宜，虽然运用的是标准的军部汇报模板，但她却总是听得津津有味。
……
有点想念。
明明叁个月前的想法还是“若是能再远远见游曦一面，我就满足了”，然而在游曦真的站在她面前时，却又在悄悄念想更多。
人类真是得寸进尺的贪婪动物。
游曦今日上午才出院，身体还有些乏力不适，林晓寒看出了游曦的疲倦，早早地就嘱咐游曦去歇息，游曦也知晓自己状态不佳，向林晓寒点头示意一下便回屋了。
这头的游曦刚入睡，那头的帮派成员便踩着宵夜的点抵达了饭馆，本是说着好好当面感谢一下游曦，毕竟游曦为飞叶帮争来了这么高的排名，身体还不慎负伤了，不好好感激一波确实说不过去。
然而抵达饭馆后才知晓游曦已经入睡，众人也不恼，放下为游曦购买的诸多谢礼，与林晓寒闲聊一番，抱抱小景明，便又打道回府了，商议着明日再来。
凉夜不鸣，浅星流转，待林晓寒摆放好桌椅，关上饭馆的大门，忙碌的一日便也正式结束了。
兴奋了一整日的小景明此刻已是哈欠连连，林晓寒亲亲宝贝的额头，替景明拆去头上的发饰，稍加洗漱便放方景明前去睡觉了。
这般大的孩子正是处在好睡的年纪，小景明上一秒摸到枕头，下一秒便原地睡去，入睡的速度再次令林晓寒惊叹。
替景明掖掖被子，林晓寒贴着小景明轻轻躺下，却又是辗转良久不得入眠。
店内是熟悉的沉寂，耳边是方景明浅浅的呼吸音，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屋外的黄沙风啸。
游曦现在睡了吗。
林晓寒盯着天花板愣神。
应该早就睡了吧？
调整了一个侧睡的姿势，眼睛却总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瞟去，又是一阵毫无睡意的挣扎，最终以林晓寒的投降告终。
我就起床去上个厕所。
林晓寒如是想，却偷偷拿上了房门后的帷帽。
至静的深夜，任何一丝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，林晓寒屏息踮脚来到游曦门前，只觉做贼心虚，心脏似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。
轻抿口唇，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，然而林晓寒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些许游曦的声音。
游曦怎么了？
林晓寒心下一惊，屏息静听，确定自己听见了房内游曦的不适呻吟，然而游曦的屋内并未明灯，不像是在更换绷带的样子。
所有的胆怯与谨慎都被紧张和忧虑挤跑，林晓寒不多纠结，轻轻推开了游曦的房门，伴随一声陈旧木门的吱嘎声，游曦的呻吟声也更为清晰。
漆黑的屋内只能隐约视物，林晓寒谨慎前行，轻声来到游曦的床旁，模糊看见游曦双眼紧闭，没有面具的遮掩，可见游曦的清秀的眉头紧皱，正满头热汗，不适呻吟着。
是做噩梦了吗？
游曦的不适看得林晓寒揪心，她不明白在这几年里，游曦究竟经历了些什么，为何会变成如今的这番模样，又为何会在夜半辗转呻吟？
缓缓抽出一张纸巾，林晓寒想要为游曦擦去汗滴，然而纸巾还未触碰到游曦的面庞，便蓦地见床上人猛然伸手，在一阵快速的布料摩擦声后，自己的手腕已是被游曦死死握住。
林晓寒被骇得通体一震，隔着乌纱看见了游曦发亮的瞳子。
游曦醒了。
背上逐渐有冷汗冒出，手腕上的巨大力道差点把林晓寒的腕骨捏碎，在这般漆黑的夜里，也能清晰看见游曦眼中闪烁的寒光，林晓寒缩了缩头，轻声张口。
“不好意思，方女士，我……”
“你是来干嘛的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游曦的嗓音低声狠厉，有些吓到林晓寒，林晓寒下意识抬身，想要拉开与游曦间的距离，但身形刚动，便被游曦一扯手腕拽到了床上，天旋地转间，已是被游曦扣住双手死压在身下。
林晓寒尚未来得及说出半句解释，头上的帷帽便一松，被游曦反手一挥丢了出去。
失去乌纱的阻隔，黑夜中游曦的面容也更加清晰了，熟悉的高挺鼻梁与浅眸，看得林晓寒鼻酸，凝神聚气，不愿错过游曦的任何一个表情。
明明方才还尽是冷峻狠厉的神情，却在看清林晓寒面容的刹那消失了，帝国上将的脸上竟也能露出孩子似的彷徨与无措。
游曦缓缓伸出另一只手，轻轻抚上林晓寒的脸侧，发凉的手指抖得不像话，流连过林晓寒的眉骨鼻梁，一路向下，温柔地像是捧着世间至宝。
“……是梦吗？”
游曦颤抖着谨慎开口，言辞间似有哽咽。
“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。”
39.拥抱
至静的夏夜，就连偶尔拂过的流风都消失了，耳边只剩下暧昧呼吸挟带的湿意。
帝国上将的指腹带有常年战斗留下的薄茧，从颧骨到下颌，从眉间到唇瓣，不是如触云雾的丝滑触感，却能在每一次轻抚的间隙震人心弦。
“你上次来看我，还是192天前。”
林晓寒听见身前人轻轻开口，呢喃样的低语，似乎一不留神便会被喘息声盖过。
“我遇见了很像你的人。”
“声音像你，身形像你，小动作也像你。”
“好多次我看向她时，都把她错认成了你。”
“……但她也不完全像你。”
平淡若水的语气，像只是在陈述一些生活中无关痛痒的小事，林晓寒再次望入游曦的隐隐发光的浅眸，长睫之下掩盖的是一片恬然的死寂。
“她比你更外向开朗，她比你更爱笑，她的厨艺更好，会做很多你不会的菜。”
“她有一个孩子，孩子的脸蛋很像你，皱眉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。”
“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的话，应该也是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，如果她俩能见面的话，也许还能成为好朋友。”
游曦低头，埋入林晓寒的颈间，认真抽吸数下，似乎是要将身下人的味道死死刻入脑海。
“……但其实我很担心。”
“如果她的相貌也有几分像你，那我该怎么办？”
平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些微起伏，游曦慢慢松开林晓寒的手腕，与其十指相扣。
“我会忍不住想见她，会在工作的间隙想起她，我会仅仅只是因为她像你，就想办法把她留在我身边，我会将威胁她，恐吓她，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“我会隔绝她全部的人际关系，剥夺她原本的一切自我，让她害怕，痛苦，万念俱灰，直到最后乖乖听话，成为一个提线木偶，彻底变成你的样子。”
“运气好的话，我不会被其他任何人发现，我能像阴冷下水道的老鼠一样，守着永远见不得光的丑行苟活一生。”
“运气不好的话，我的罪行最终被大众发现，游家颜面扫地，母亲彻底对我失望，我会被所有人唾弃，囚禁或是流放。”
“……但你觉得我真的会在意这些吗？”
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，将林晓寒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唤了出来，躯体的麻意一路向上，最终消失于头皮正中，游曦又蹭了蹭林晓寒的耳侧，沉默了良久，才终于再次轻声开口。
“……可是这始终是不对的，不是吗。”
“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情，想得我心烦。”
“所以，如果你不想我对那个无辜的女士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，就多来看看我吧。”
“不用每天都来，你知道的，每个月来个一两次我就很开心了……只要不像这次这样，大半年不来看我。”
“……不然，我并不保证我不会做出些什么极端的事情出来。”
言语间，游曦已经张口含住了林晓寒的耳垂，细密吸吮的途中还会用尖牙轻轻研磨可怜的软肉，原本抚摸林晓寒脸颊的手也逐渐向下，探入了林晓寒轻薄的睡衣。
“要是你恨我就好了，这样至少在你变成厉鬼后能整夜来找我，来吸干我的血气，抽走我的魂魄，我们一直纠缠到死前最后一刻……”
【……】
“你说你在东离城……可是我去了……没有见到你……”
依旧是细碎的喃喃自语，破碎的字词在林晓寒的脑海中回环数圈，才终于组合出明确的句意，在听懂游曦口中的话语后，林晓寒却蓦地一愣，整个僵住了。
她一直都有在关注帝国东线的战况，自然忘不了今年年初的东离战役。
东离城位于东河上流，掌管东河的水资源供给与内河运输，是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地。
帝国上将于巡逻途中突然失踪，上下军部苦寻叁日，最后终于在东离城的敌营中心收到了上将的捷报。
『前线捷报！游曦上将深入敌营，成功生擒敌方驻军中将！！助力我军一举拿下东离城！』
彼时的各大新闻头条无一不在赞颂帝国上将的赫赫之功，却是看得林晓寒胆颤，游曦根本没有带多少士兵与武器，怎就敢一声不吭地深入敌营？但凡途中出现半分差池，那她看见的就该是帝国上将的殉国通报了。
虽说游曦在此事后被元帅勒令禁闭反省了一段时间，但外界对此事整体还是呈赞誉态度，难道游曦冒险前去东离城的原因是……
“游曦，你……嗯！”
左胸骤然一痛，林晓寒本是想将此事询问清楚，但刚一开口，便察觉到游曦移开了膝盖，而后便有一只手从小腹滑入了睡裤中。
【……】
紧密相贴的左胸，只能听见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与喘息，久违的熟悉拥抱，却将人经年的委屈一并冲刷上岸，突如其来情绪将人席卷，霎那间，林晓寒已是泪流满面。
“你要走了吗？”
耳畔传来游曦温柔的闻讯，林晓寒知晓今夜不能久留，脑中的信息过于纷杂凌乱，她需要再理理清楚，才能决策出到底该如何面对游曦，泣不成声时无法作答，只能在游曦的怀中胡乱点头。
得到了怀中人肯定的回答，游曦沉默良久，久到林晓寒都要险些以为游曦已经睡去了，才终于听见游曦低哑着嗓音开口。
“……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？”
林晓寒依旧是含泪点头，豆大的泪珠滴滴落入枕中，湿透了大半枕套，直至游曦的呼吸渐渐平稳了，林晓寒才缓缓将自己从游曦的怀中抽出来，拾起地上的帷帽悄声离去。
步入卫生间整理身上的狼狈，林晓寒被镜中眼目通红、满脸泪痕的人影吓了一跳，对镜舒缓了半晌心绪，林晓寒才终于将泪水给压下去，草草冲洗后返回了卧室。
依旧是一夜难眠。
睁目直至第一缕晨曦敲响门扉，林晓寒才终于从床上坐起，找出一件领口较高的衣物遮掩吻痕，蹑脚行至一楼，打开了店门。
夏令的红日探头甚早，天光破晓，曙色瑰玮，开阔沙土尽头的舒卷霞云，万物仍眠的静谧与若有似无的清风，这是今日的世界赠予难眠者的第一份礼物。
红光撒至人面，将人从混沌中捞出，林晓寒冲壮美的天际怔然凝望，脑中乱麻般的思绪也逐渐清晰。
原来游曦一直都没有忘记她。
原来游曦一直在找她。
原来游曦这几年过得并不好。
回忆起昨夜怀中骨瘦形销的身躯，林晓寒肿胀未消的眼眶又再次模糊了起来，连同前几日格斗擂台上的刺目伤疤一并涌现。
游曦在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？为什么身上会多这么多伤疤？她明明记得在她离开时……游曦都还好好的呀？
那如果她此时与游曦相认，游曦是会原谅她还是怪罪她？
她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，满身罪孽躲到西境，勉强苟且偷生，她又有什么资格回去找游曦？难道又要让游曦成为大众的笑柄吗？
她到底何德何能……能得游曦挂念这么多年……
况且游家的态度呢？游家会允许她这样的一个脏污之人踏入游家吗？她自己倒是无所谓……但是景明呢？景明是游家的骨肉，怎会容许她一届妓子插手养育？游家必然会分开她和景明……
但这可是她怀胎十月，拉扯养育六年的宝宝啊，她亲眼见证宝宝一点一滴长大，孩子早已成为她心中难以拔除的一块肉，又怎么舍得就此割舍？
思绪再次若毛线团般搅和在一起，清泪不由自主划过颜面，踌躇迷茫之时，身后却骤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，林晓寒赶紧一拉帷帽，转身望去，果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。
“老板早。”
颀长挺拔的身形，被一套全新的黑色服装遮了个严实，似乎是刚洗漱完毕便下楼了，额前的刘海仍有些许湿润，缕缕自然垂下，脱口而出的话语似乎带着牙膏的柠檬薄荷味，清爽而动心。
半脸面具也遮盖不住的俊秀容颜，优越的骨架，流畅的颊面，浅粉稍薄的嘴唇，只有林晓寒知道这两片唇瓣能有多好亲。
理智又与情绪开始了激烈拉扯，林晓寒敛声屏息，衔泪愣愣凝望着面前人，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，紧紧拥抱此人的心情在此刻到达了巅峰。
——果然还是好想你。
“现在是要开始准备早餐了吗？”
悦耳到难以置信的嗓音落地，林晓寒隐蔽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根部，深呼吸数下，才勉强压下泪意，冲游曦点点头，抿唇步入后厨，开始了一日的经营。
待小景明被楼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与吆喝声吵醒，踩着兔兔拖鞋睡眼朦胧走下楼时，店外的数位顾客都已聊得热火朝天，自己的妈妈正在锅前辛勤工作，而方阿姨穿行于前厅与后厨之间，担任着点餐与上菜的工作。
今日的客人似乎来得格外早，方景明才刚洗漱完毕，便见着乐乐阿姨带着另一堆帮内阿姨抵达了饭馆，有帮主阿姨，洛尔阿姨，甚至连舒月阿姨们都来了。
姨姨们把方阿姨团团围住，似乎是在询问方阿姨的身体情况，方阿姨果然还是那么酷，回了俩字“没事”就又干活去了，方阿姨连干活都这么牛，一口气居然能抬四碗面。
不过洛阿姨是有些不舒服吗？怎么方阿姨给洛阿姨上菜的时候，洛阿姨满头都是汗？似乎是屁股有些不舒服，一副不太敢坐下的样子。
哇塞方阿姨真酷呀……
正当方景明抱着一碗鲜肉小馄饨，偷偷观察认真工作的方阿姨时，店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几声惊呼，方景明含着半块馄饨扭头一看，竟然看见了红霄帮的那个漂亮唐阿姨。
这还是唐阿姨第一次来自家饭馆呢，不过似乎是来找方阿姨的……唐阿姨和方阿姨一起上了一辆漂亮车车！
……阿姨们走掉了，不过方阿姨应该还会回来吧？明天就是聚火节了，想和方阿姨一起玩……哎呀妈妈怎么摔碎了一个碗！我得赶紧去给妈妈帮忙！
小景明拿起汤勺，呼了呼仍有些许烫嘴的热汤，叁两下解决完毕所有小馄饨，便前往后厨与眉飞眼笑的乐乐阿姨一同帮助妈妈干活了。
又是明明小饭馆忙碌的一个早晨呢。
[ 本章完 ]
